十万八千有余零

【陶林怀】是个虐心三角


陶阳头一回见到于筱怀是在剧社后街的面馆,北京十一月的风吹着银杏叶子满地乱滚,六点出头天就昏下来,余光笼着模糊的人影,裹着衣襟步履匆匆。陶阳坐了近一个小时,面前碗里的面已坨干了,黏成败人食欲的糟烂样子。晚上有演出的时候陶阳是不吃饭的,但今儿郭麒麟回来,下午来了电话说下了飞机要赶来看这场戏,陶阳执意约在了面馆,怕自己上台不能吃连累郭麒麟这热心观众也饿着。从五点多嘱咐好剧院的事就跑来要了面等着,坐到店里人变多再变少也没等来郭少爷。

陶阳对着一碗糟了的面出神,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上妆扮相了,手机里郭麒麟还是一条消息都没有,烦躁地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落了东西,折返回来时座位上已经坐了个少年,捧着自己那碗色香味俱缺的面在狼吞虎咽。男孩听见声音警惕地抬头,以为陶阳要发难,抢先辩解道“我以为你不要了才吃的。”陶阳拎着男孩脏兮兮的袖子,拿起桌上的钥匙在他眼前晃晃,“我是不要了,吃吧。”说完转身要走,抬脚却又顿在了原地。他一早就注意这男孩了,在面馆门口晃了半天,眼睛盯着别人面碗,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陶阳几乎能猜到,无非是离家出走的青春期小孩,没钱,又饿,还有那么点自尊不愿意吃剩饭,生生挨到饭点过了店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又实在饿得狠了,才敢捡了自己这碗没动过的面吃。

陶阳不愿意管这麻烦事,可是他那点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同理心在这个时刻突然泛滥,竟然和这楞头孩子生出点同病相怜的被抛弃感,左右摇摆了半天,还是领了回去,在剧社人对他捡了个人回来的震惊中勒头画脸,穿好行头上了台。


今儿这出戏叫《红娘》,讲西厢记里张君瑞和崔莺莺在红娘的帮忙牵线下终成眷属的故事。这出戏陶阳是头回演,但张君瑞他不是第一回扮,两年前社里排过相声剧《大西厢》,他演的就是张君瑞。那时候郭麒麟还没瘦下来,带着一身肉扮崔莺莺,一张圆脸贴上片子描上眉眼,非但不丑还带点少女的俏皮可爱。大西厢他们俩排了很久,关在书房里琢磨了几个月的词儿,最后效果差强人意,但至今却再没演过。郭麒麟火了后,有了一票粉丝,大西厢的录像又被翻出来在网上流传,有人开始笑称他“张生”,把崔莺莺撒泼的动图配了字“我要嫁张生”做成表情包。

排红娘的时候还是跟两年前一样忙,这种六旦为主的戏看着活泼实际难演,差一点也不对味,很多地方都得慢慢摸索。有时陶阳闷在练功房里琢磨戏的时候也会晃神,想着两年前和郭麒麟一块捧着本子讨论,想法合不拢的时候还得呛两句。两年过去,仍有人惦记着他俩的一出西厢,可是陶阳心里明白,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了。

锣鼓声里戏走过半,台前侧首给少班主专留的椅子依然空着,红娘和崔莺莺单独的一幕里陶阳才得空在后台翻出手机,郭麒麟终于来了消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陶阳心里那湾翻搅了半日的潮水终于停滞了,干涩的冰碴碎了一腔,最初他说要来的时候,陶阳几乎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对从前排西厢的几个月时光还是有怀念的;如今又轻飘飘一句不来了,好像只是爽约了一个无甚特别的演出。

自作多情这事儿,以后可再干不得了。陶阳心里跟自己说。


散场已近十点,卸妆的时候在镜子里瞥见角落里一团身影才想起一时冲动捡回来的小孩,陶阳边擦着脸上的油彩边问了问名字年龄,男孩倒是老老实实答了。

“筱怀是吗,十七也不小了,眼见着就成人了,怎么这么想不开还干离家出走这种赌气事?”

“他们不理解我,我念书不好,但我也能闯出名堂。”

陶阳背对着他乐得肩膀乱颤,在镜子里瞅着他:“什么名堂?在店里捡剩饭吃?”

于筱怀被戳中痛处,恶狠狠瞪了陶阳一眼。

“我会成为中国最好的电竞选手!”

陶阳回头看他一眼,转回来擦掉发际上最后一点颜色,这些新鲜玩意儿他不懂,但是郭麒麟是喜欢的,有一阵子郭麒麟没工作,在家里一窝就是一周,他找过去的时候,郭麒麟就趴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地看电竞比赛直播。

什么东西都能扯到郭麒麟身上去,真是没救了。陶阳夸张的站起来拍拍手,揽了于筱怀过来就往外走,“走,请你吃夜宵,跟这帮哥哥聊聊人生,想明白了就回家去吧。头脑一热犯傻可以,冷静下来还想不明白,可就是真傻了。”

离开的时候后门还有几个年轻姑娘在寒风里执着地等着,陶阳一一招呼了拉着于筱怀上了车。夜宵还是老地方,拐出楼梯就看见门口候着的熟悉身影。

“哟,少班主大驾光临啊。”

“大忙人终于有空一块吃饭了啊。”

一帮人七嘴八舌地哄起来,陶阳站在人群里沉默,旁边于筱怀悄悄打量他。

“今儿演得成功啊,我刚看微博上已经有在夸的了,辛苦各位!”

“红娘和张生呢,来,俩功臣做上座!”陶阳被几双手推到了前面,郭麒麟伸手拍拍他肩膀,附在他耳边说一句“陶,对不住,今天真是导演急唤,”后半句带了点调笑,“张生可别怪罪莺莺。”

陶阳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分不清玩笑和认真的边界了,这是相声演员的大忌,也是相声演员的宿命。


一桌男人吃饭,酒是少不了的,陶阳和几个第二天还有演出的演员推脱了不喝,郭麒麟和乐队的人却喝起了劲,凌晨一点,酒足饭饱众人在饭店前告别的时候,郭麒麟身子已经立不太住了。送郭麒麟的任务自然是陶阳负责,拿着车钥匙把瘫在身上的人塞进副驾驶,转头看见一旁默默站着的于筱怀,陶阳狠掐了两把发涨的太阳穴,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揽这教育失足青年的累心活。

好在于筱怀够安静,安静得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就像此刻,他沉默着爬上车,将自己隐在靠窗的阴影里。

陶阳往郭麒麟住处开,凌晨的路上车辆稀少,他盯着空旷的路面,忍不住开口数落。

“干嘛喝这么多?自己灌自己,这么大人跟自己较劲?”

郭麒麟已经靠着车窗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不会回答他,乱掉的头发翘起来,随着车窗轻轻颤着。

陶阳不理会地沉默了半晌,还是探过身来把郭麒麟的脑袋放正。

“怕把德云社的接班人颠傻了。”陶阳自言自语着给自己找借口。

 

“陶啊,”郭麒麟突然转头冲向陶阳的方向,闭着眼开了口,呼吸带着酒气冲入陶阳的鼻腔,“搬来和我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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